当年君心本明月
汪余礼
在阳新一中的三年,要说都是“阳光灿烂的日子”,那是假的;要说都是“愁云惨淡的日子”,那也是假的。说点什么好呢? 二十多年过去了,最难忘的,却是没法说的。然而,当年老师们的热诚与宽厚、博学与儒雅,让那段日子多了一抹亮色。记忆中,他们就像夜空中的星辰与月牙,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清亮起来。
回想当年,能到阳新一中读书,对我来说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情。1995年7月,接到阳新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后,一家人犯了难。父亲原是指望我考上一个中专,然后读两年就去工作的。我知道家里的处境,就提议去离家不远的太子高中上学(那里学费低),父亲依然不肯点头。在那个沉闷的暑假,很多日子我是跟着父母在地里干活,彼此话都很少。那个时候,我已经下定决心,如果不能上学,就在家自学。但到了8月底,父亲忽然对我说,“明天,我送你去阳新一中报到。”那一刻,一个多月的劳累似乎都消散了。那一夜,思绪联翩,久久难以入眠。窗外,月华如水,秋虫低鸣,仿佛在应和着什么。 高高兴兴来到学校,办完入学手续,转到学生宿舍,父亲帮我把床铺好,叮嘱了一番,就回去了。我畅想着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,心里很是兴奋。然而,接下来的日子,却仿佛一阵黑暗的飓风,把我吹进了人生的梦魇。不堪回首,也不想细说。也许每个人的一生中,都难免遇到非常意外的打击,只是有些来得早,有些来得晚而已。承受,宽恕,放下,继续前进,也许这是每个人的“必修课”。修得如何,既跟个人的心性、涵养有关,也跟由某些偶然因素构成的境遇有关。庆幸的是,在那个时候,我遇到了几位好老师。
1995年9月9日,中秋节。空荡荡的宿舍(当时学生宿舍与食堂仅半墙之隔,安排了数百床位)里,同学们都回家了,我一个人躺在床上,发着高烧,迷迷糊糊睡着。恍惚中,我似乎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,睁开眼一看,原来是英语老师熊明月先生来看我。他摸了摸我的额头,发现烫得厉害,就立即决定带我去医院打针。当时我跟在熊老师身后,边走边听他讲一些医学知识,心里感到踏实了很多。打了几天针之后,终于好些了。从此,这个头发花白、上课时总喜欢称学生为“my children”的老先生,在我心里便仿如亲人一般,亲切而温暖。也许正是因为这份特别的信赖感,我那时学英语特别卖力,每天睡觉之前都会靠在床头的墙壁上,坚持学半个小时的英语。睡前用点功,第二天早读时背课文就很快。高中英语课本里的文章,我那时候基本都能背诵,有些至今还记得很清楚。也许正是因为在高中阶段打下的基础,我后来考大学、考研、考博,英语成绩都不错。如果真的存在“蝴蝶效应”,则熊老师在中秋节那天对我的看望与照顾,真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。中秋节为法定节假日,一般老师是不会去宿舍看望学生的。一个老师如果不是出于一直以来养成的关爱学生的习惯,他可能根本想不到要去学生宿舍。或者,他在上课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的精神状态不对?多少年来,我经常想起熊老师。想起中秋月明,想起课上点滴;想起他晨起赋诗,想起他酷爱红楼,也想起他“明月藏书拒不外借”的笑谈。他是一个热诚、和善、让人如沐春风的好老师,也是一个有着真性情、真才华的读书人。当年明月,驱散了我生活中的阴霾;而心中明月,将继续照亮我的人生。
在那个时候,还有一个老师,也给了我鼓舞与力量。他不是教过我的老师,却同样体现出无微不至的关怀。他就是严献君老师。我在读初中时,听说过他的名字;进了一中后,有幸见到他,当时他的关心、鼓励与指点让我倍感温暖。印象中,我那时在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,还写信向他请教过;他回信了,有些话至今还记得。那时只是觉得他非常谦逊,其人生体会根本不是我能理解的。再后来听说,他带的班级,学生毕业时好多都哭了,学生舍不得离开他,他也舍不得离开学生。在很多人印象中,他是一个有真才实学又醇厚儒雅、爱生如子的好老师,能得到他授业解惑是一生的幸运。但其实,他把教书职业看得很透,从不以“灵魂工程师”自居;看透了却又能热情投入,我想这是他天性使然。世上有很多人,有的人尽管非常平凡,却做出了让大家敬重的业绩,再加上一种别人学不来的天性与气度,于是自成一格,活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羡慕的榜样。
读高二的时候,英语老师何祥坤也是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。他聪明绝顶,脑门发光,似乎反射着智慧的光芒;上课时总是面带微笑,说话慢条斯理,声音带着一种特别的韵味儿。听他的课,就是感觉很舒服,很想再多学点。他上课的时候不是纯讲知识,也讲一些人生感悟、生活智慧之类,听着很受用。他是那种会让几乎所有学生不知不觉喜欢上的老师。也许在一些学生的梦里,出现过他的身影。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意外,暂时不能来上课了。当时我和几位班委,连夜去了县委大院,找县领导解决问题。在当时所有同学的心中,他是一个可敬可爱的老师,我们不能想象没有他授课的日子;他的遭遇,也更是让大家感到气愤和难过。然而,也许这就是人生难免之事,无论多么冤屈,多么不公平,也需要放下。鲲鹏展翅,岂可因几片乌云收羽;扬帆远航,绝不被一点风浪困住。是金子,即便遇到重重困阻,也终究会放射出灿烂的光芒。不知道何老师如今怎么样了,相信他一定会站到了人生的更高境界,依然带着他特有的微笑,面对生活,也面对学生;而生活,也必将把金秋沉甸甸的果实,献到他面前。
写到这里,二十多年前一连串的人与事,仿佛夜里次第闪亮的灯一样,逐渐显现在脑海里。高一时方昌其先生教我们语文,他对课文的分析非常细致,而且见解独到,常常让我不知不觉进入一个远离现实生活的境界之中。不过,他很少笑,让我们感觉有距离。也许,他的学识、他的阅历、他的人生体验,早已铸就他独特的人格、形成他独特的世界,而我们这些年少无知的学生,无法走进他的世界。高二、高三时的语文老师肖本才先生,是个特别认真负责的老师。他语文功底深厚,有才华而不横溢;善良、宽厚,总乐于为学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。我高考语文成绩据说全县第一,离不开他的教导与帮助。历史老师陈小兵先生、伍箴强先生,学识渊博,教学认真,为人豪爽。至今记得陈老师一句话:“你要是专攻历史一门,也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历史老师。”政治老师李相元先生,有才华而喜横溢,说起话来滔滔不绝。他是那种比较有个性的老师,肯定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喜欢他。他曾对我寄予厚望;可惜我当年政治没考好,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希望。
还有很多同学,阳新一中的时光更多地是与他们联系在一起的。曾经同桌的,上下床位的,前后左右的,迎面相遇的,历历在目。只是时过境迁,不知从何说起。
抬望眼,夜空浩渺,月色清凉,灵星点点,而鸟儿早已飞过。只有当年明月,在日复一日的时序更迭中,淡入淡出,淡出淡入。
汪余礼,文学博士,哲学博士后,武汉大学艺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中国文艺评论武大基地副主任,欧洲戏剧学刊DramArt国际编委。1995.9至1998.7就读于湖北阳新一中,后考入武汉大学文学院,2002年7月获得文学学士学位;2002.9-2005.7在武大师从郑传寅先生读研,获文学硕士学位;2005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,师从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谭霈生先生,三年后获文学博士学位;2008年8月起在武汉大学哲学学院从事博士后工作,三年后获哲学博士后证书。2011年7月起在武汉大学艺术学院任教,2014年被评为博导,2016年被评为教授。近年来主要从事中外戏剧与文艺美学方面的研究与教学工作,先后主持过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、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、国家社会基金青年项目、教育部重大项目子课题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子课题等十余个项目,在《外国文学评论》《外国文学研究》《戏剧》《戏剧艺术》《戏曲艺术》《艺术百家》《艺术学界》《华中学术》《长江学术》《中国比较文学》《武汉大学学报》等国内权威、核心期刊以及NORDLIT、DramArt、CONFLUENT等欧洲重要期刊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,其中多篇被AHCI数据库收录或被人大复印资料转载。此外完成了《双重自审与复象诗学》(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)、《易卜生戏剧诗学研究》(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)、《易卜生书信演讲集》(第一译者,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)、《易卜生的工作坊》(第一译者,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)等著作,部分论著获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、湖北省文艺评论优秀成果二等奖、全国高校美育教研成果一等奖、武汉大学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等。曾被评为武汉大学“优秀学术骨干”、“珞珈青年学者”、“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管理工作先进个人”。